自1940年代随着蝙蝠侠登陆漫画作品,小丑一次次被演绎,成为电影史上最著名的反派。《蝙蝠侠:黑暗骑士》中,希斯·莱杰饰演的小丑杀人不眨眼,极尽癫狂邪恶,令人不寒而栗。今年,杰昆·菲尼克斯在电影《小丑》的表演,则被认为是创造了新经典。电影上映后,很多人说:杰昆·菲尼克斯预订了明年的奥斯卡影帝。《小丑》的剧情很简单:亚瑟·弗莱克是哥谭市落魄的社会底层,他的工作是扮成小丑在商店门口举着促销牌子。他患有精神疾病,要接受心理咨询和定期服药,服药使他常常不可自抑地大笑。由于这个疾病,他受到排挤和打压,生活苦闷。令人苦恼的是,亚瑟的梦想是当一名笑星,但疾病注定他无法成功。在经历一连串被侮辱与被损害后,亚瑟·弗莱克放弃幻想,成为真正的暴徒“小丑”。整个城市里,像亚瑟这样的人并不少,他们联合起来作恶,使哥谭陷入一片火海。在“超级英雄”对面,《小丑》第一次将“反超级英雄”作为主角,展示出世界的黑暗与残酷。挫折并不总是磨砺,它往往将人性导向黑暗,这样的故事太过瘾了。杰昆·菲尼克斯接小丑这样的角色,是他的幸运;很多观众也完成了心灵的洗礼——人性并不本恶,只因社会环境烂透,使好人沦落至疯狂。这种看法很普遍,但是,这样的观念有毒。对坏人滥施同情,能获取廉价的道德优越,但对整体社会的向善向美有害。 电影《小丑》一开始,就展示出哥谭市(也就是纽约)的“不义”。这个城市的政府在削减福利,很多人失去工作。清洁工人罢工,城市里每天堆积超过一万吨垃圾。垃圾遍地,硕鼠滋生(大资本家的隐喻),城市混乱而肮脏。与之对应的是,亚瑟·弗莱克(也就是小丑),他可称得上混浊世界里的好人:每天兢兢业业工作,乘公交车逗孩子开心,回家照顾病床上的母亲,习惯向他人展示微笑——他妈妈从小就教育他,要对他人保持微笑。亚瑟还养着一只猫(这暗示他将是资本家的克星),有一个希望他人获得快乐的职业梦想,看起来是多么善良的人。落魄的老好人小丑亚瑟,处处受到侮辱和损害,他的“黑化”不值得同情或者赞扬吗?首先,亚瑟在生活中最大的痛苦,源于他职业梦想的失落。他的精神系统不正常,经常不可抑制地大笑。但他想走上舞台,对着观众讲蹩脚的笑话。这当然不可能成功——至少在他治好病前。亚瑟不为所动,沉溺在梦想里,他的痛苦源于超越现实追求本不属于他的东西。观众没义务迎合他的梦想,亚瑟徒然的努力和不断失败,只能使他觉得,世界辜负了他的真诚。常年的自大(自命不凡,以为勤能补拙)和自卑(屡挫屡败,终年一事无成),只会积累仇恨。将个人梦想失落归结于资本主义的势利冷酷,显然毫无道理。资本主义从不承诺心想事成,相反它提醒人们要面对现实世界,自由选择,对自己负责。只有发挥特长,满足消费者需求,才能创造财富,成就人生。而左派恰恰仇视这套工作观念,左派不喜欢“服务他人”,他们认为这是人在现代社会的异化(老左派最钟情的词汇)。他们鼓吹穷人也有“无限可能”,每个人应该做喜欢的事情。在市场经济中,结果可想而知,大多是孤芳自许,与世道格格不入。事实上,亚瑟毫无喜剧天分,执着于艺术道路只能让他常年压抑痛苦。他的受挫,并不是资本主义压迫的结果,而是他的选择出了大问题。他最好的选择应该是找一份适合的工作,过好当下的日子,再重新寻找生活的意义。资本主义提供了选择的机会,只是亚瑟自己一条路走到黑。其次,亚瑟生活中不断被凌辱欺负,该资本主义背锅吗?当然不是,资本主义的核心要义正是法治,法律不保护恶行。至少在电影中,法律对暴力犯罪的打击一视同仁,就连亚瑟在地铁遇到三个华尔街流氓,将他们杀害,也要被警察搜捕。 警察发誓说将罪犯绳之于法,哥谭市头面人物托马斯·韦恩公开谴责罪犯,称这类人是不敢露真面目的“小丑”。——在哥谭市主流社会,不存在有法不依、黑白颠倒的情形。亚瑟生活中遭遇的不幸,仅仅是底层人们艰难生活的一部分,和“社会不公”没关系。资本主义无法消灭犯罪,不代表它鼓励犯罪。将生活的不幸和社会不公挂钩,进而找出大开杀戒的理由,是一种反社会人格。我们经常能看到某个举着屠刀杀向幼儿园的家伙,他们也举相同理由:我的生活都这么惨,都怪社会不公平,我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。放在平时,没人同情这种浑蛋。但很多人居然理解电影中的小丑,这是同情心泛滥。大概编剧也觉得,说亚瑟日常被欺辱就被变得邪恶,很难让人同情。于是亚瑟的生活不幸被加上一层更具体的原因。原来他和大资本家托马斯·韦恩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世渊源。他被韦恩家族抛弃损害,其精神疾病也源于此。这听起来真是家庭仇、阶级恨,“黑化”情有可原。可是,小丑将私仇上升为公恨,进而滥杀无辜,这有什么可同情理解呢? 早些年中国的新闻媒体报道犯罪事件,常深挖犯罪者身世背景。这些人大多有穷苦的出身,不幸的童年,常常被父亲殴打,被母亲抛弃,以至于变得冷酷无情。记者大概想探究犯罪的土壤,希望能给社会一些启发。 但这类报道往往饱含理解同情,引起读者愤怒:罪犯身世再凄惨,也改变不了罪恶本身。将他们写得那么可怜楚楚,是为他们洗白吗?有段时间微博上每逢出现类似报道,读者会去评论:我不关心他有什么故事!面对显而易见的坏人,不要过度理解,不要试图同情。罪恶本身就是罪恶,不应当试图用其他情节掩饰,使人们产生同情之心。善恶的边界需要每个人守护,否则,很多人会觉得:善恶互相交织,对错并不分明,美丑只是相对,世界一片混沌。 在人类社会最需要守护的观念战场,不应当出现虚无主义。虚无主义否定人类存在的意义,否定对错是非的价值观。它觉得一切严肃东西都很可笑,人类社会制度非常荒诞,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,没有什么真善美的东西。虚无主义是对世界的否定和绝望,自然也是犯罪的温床。小丑本人就是虚无主义者。经历严重挫折和纯真幻灭后,小丑变成了坏人,他想要毁灭哥谭和整个世界。很多反派总是抱着某种拯救世界的雄心抱负(比如灭霸想通过消灭一半人类来拯救地球;《王牌特工》里的瓦伦丁费尽心机,挑选人类精英),小丑的作恶动机则是:没有动机。毁灭本身就是动机。 虚无主义的小丑,没有道德观念,没有信仰;他不关心任何人的生命,无论是哥谭的市民,还是他的同伙。这是一个彻底冷酷,没有行为准则,无法预测的家伙。蝙蝠侠那里,保护哥谭市民安全是非常崇高神圣的事情,而小丑决心让蝙蝠侠成为一个笑话。这也是小丑让观众不寒而栗的原因——他是一种纯粹的恶。这个世界还有一些潜藏的小丑。他们因各种原因,遭遇生活的不幸,饱受灰暗心灵的折磨,随时想发泄对世界的不满。我们通常把这类人称作“仇视社会”“反社会人格”,他是我们这个社会的定时炸弹。 2012年,电影《蝙蝠侠:黑暗骑士崛起》在科罗拉多州一家影院上映时,一位名叫霍姆斯的年轻人穿着防弹衣,携带长枪短炮,对着观众扫射,造成12人死亡,70人受伤。25岁的霍姆斯当时处于人生低谷,他博士辍学、女友告吹,还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。霍姆斯作案前就写下想法:“恐怖主义不是我想传递的信息,我想要传递的信息是,没有什么信息。” 往前的2007年和1999年,美国史上最严重的两起校园杀害事件:弗吉尼亚理工大学枪击案案和科伦拜中学校园枪击案,凶手都有着相同的人格特质。他们心灵灰暗,冷漠怨恨,毫无共情能力。科伦拜恩高中屠杀案凶手之一埃里克·哈里斯,他在大屠杀前一天写道,“有趣的是,当我以人类的形态存在时,我知道我会死去。一切都有些平凡琐碎。” 最近几年,社会上发生多起“拿刀砍幼儿园小孩”“开车往人堆里撞”的反社会犯罪事件。询问他们的作案动机,经常会得到同一个答案:“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。”在生活磨砺下,他们成了没有道德感和同理心的人形躯壳。 黑化之后的小丑,事实上也是这种人。他以为自己是社会罪恶的结果,事实上,他自己才是罪恶本身。对于小丑,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怜悯的情绪。 很多人说:无论怎样你都没法否认,很多人就会遭遇不幸,被逼得走投无路,这才走上邪恶之路。你可以不宽恕他们的罪行,但他们走上这一条道路,难道不该同情?自由主义者主张,每个人对自己的人生负责。生活中难免坎坷艰辛,很多人饱受屈辱艰难,但他们行走正道(不管是出于怯懦还是坚守道德吧),不迁怒,不诿过,努力做一个平凡的好人。对于他们的不幸,才真正值得同情。至于那些不敢直面现实,将个人不幸发泄于全社会的家伙,怎么配得上温情款款的关注呢? 真正值得敬仰的,是那些遭遇生活不幸,还能负担个人责任,坚持做正确的事情的“英雄”,他们让这个残酷的世界变得美好一些。超级英雄系列就为我们树立了诸多例子,比如超人、蜘蛛侠,以及小丑的对立面:蝙蝠侠。蝙蝠侠是决不与邪恶妥协的象征,他很小就目睹父母被杀,但他没有消沉,而是将人生事业献给打击罪犯,守护城市。哥谭市越混乱,蝙蝠侠越坚定。他对正义的坚守从无动摇,正是有他存在(包括那位可敬的警察局长戈登),大混乱时代的哥谭市才没有瓦解。 感谢《小丑》,为我们展示出一种纯粹的邪恶是如何产生。并且,这种邪恶是可以蔓延的。在电影结尾部分,一群像亚瑟一样的小丑们,发起对城市秩序的攻击。他们戴着面具,打砸抢烧。幸好,能挽狂澜于既倒的少年蝙蝠侠布鲁斯·韦恩,正注视着这一切。—END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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